「紅媒」攝記鏡頭下的721元朗襲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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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1JUL20/「影相是為自己,不是為了公司。」Y(化名)是大家眼中的「紅色媒體」攝影記者,他時常為自己的身份感到矛盾,但許多年後他沒有忘記一位前輩對自己說過這句話。

去年7月21日,示威者於港島區舉行大型遊行,本身休假的Y在家中整晚盯住熒幕,留意事態發展,「晚上10時左右,我觀看《 #立場新聞 》直播,見到記者(在元朗西鐵站)被人追打,因為當時還在工作的行家都集中在西環,沒有人在元朗,只有她一個人。我害怕不知道會發生甚麼事。」

當天晚上大批身穿白衣的人士,手持木棒及其他武器在元朗站集合,其後衝上月台,向站內和一列駛往屯門方向列車上的乘客進行無差別襲擊,有人被嚇至痛哭,有人跪下請白衣人停止施襲,有傷者被打到頭破血流。

《立場新聞》、《 #Now 》和《 #蘋果日報 》的記者都在直播期間受傷。Y說,自己也考慮了一陣子是否要落場採訪,但還是帶齊裝備出發。「不是想做些甚麼,只是心想救到幾多個行家便救幾多。」

警方在接報39分鐘後的11時20分到達現場。「到達元朗大概11:30pm,其他台的行家已經趕到,西鐵站有一隊約20多人的警察,他們進來看過情況後覺得沒有問題便打算離開。」

有片段拍到兩名警員曾經在元朗站出現,但看見白衣人的情形後轉身從G2東頭村出口離開,事後警方否認兩人「逃走」,聲稱兩人只是離開請求增援。

「那時候大家的情緒也很憤怒,市民圍着警員質疑他們為何不執法,警方向質疑他們的街坊和市民舉起胡椒噴霧,叫人們不要靠近,一番擾攘後才撤退。我自己也不明白警察上來的用意。」Y提到一個較少人注意的細節,「而那隊警員離開的那道閘口 (J英龍圍出口) ,正是後來白衣人拉起鐵閘衝進來的地方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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拍下白衣人圍打黑衣人畫面

警察離開後,Y打算到上一層的月台拍攝襲擊留下的痕跡,「後來才聽到下面『打到飛起』,我立即衝回下層拍攝,下來的時候已經看到南哥已躺在地上。」元朗勢力人士飛天南,持長棍揮舞後突然倒地昏迷,需要送院救治。

他看見從大堂到月台也爆發混亂,有示威者不滿白衣人再次聚集,拿雨傘敲打了鐵閘一下,白衣人拉起鐵閘衝進來襲擊所有人。令Y最深印象是期間有人嘗試衝過來攻擊他們,他馬上大喝:「咪打落嚟!」那人才走開。他形容:「那天行家們把口都好『硬淨』,一起喝止他們。後來白衣人再來一次, #柳俊江 都出事,在進入形點商場那邊的位置。」傳媒人柳俊江,被白衣人襲擊頭部流血坐在地上,元朗區議會副主席 #王威信 亦受傷。

Y的照片拍攝到,一位黑衣男子被20多位手持武器的白衣人包圍,有人猛力向男子揮棍,男子頭破血流拼命向前逃跑。照片構圖「四正」地將黑衣男子置於中央,平衡的畫面中凝住了棍棒擊落前的一瞬間,令人觸目驚心。

那一刻Y身穿反光衣,戴上頭盔等裝備、身上掛上記者證。拍照時感到十分恐懼,「其實是害怕的,我站在垃圾筒旁邊,與白衣人保持小小距離。」後來白衣人離開了,「我看見正在流血的傷者。之後傳來會有南亞刀手的消息,大家只好離開。」他說:「那時候721乜都驚。」在大家都以為事情完結紛紛離去後,Y沒想過,後來防暴警察會進來,發生南邊圍那邊的事情。

後來白衣人退至南邊圍村,期間附近有數輛汽車被白衣人打破玻璃。凌晨1時,防暴警察先後進入元朗站及圍村,有傳媒拍攝到防暴警察和白衣人傾談後輕拍他們膊頭的畫面。凌晨5時,元朗警區助理指揮官(刑事)游乃強指看不到任何人持有攻擊性武器,穿着白衣不等於有參與毆鬥等,令社會嘩然。事件中至少45人受傷,包括一名孕婦。至2020年4月25日,有37人被捕,只有7人被起訴。

當晚立法會議員 #林卓廷 到達元朗站,亦被多名白衣人襲擊。Y說:「大家都知道7.21發生甚麼事,我自己亦好嬲。後來說法變成了林卓廷帶人入元朗搞事,以我所知白衣人7時多已在雞地聚集。就算是林卓廷帶人入來,不代表警方可以就這樣離開,當初你大可以事前將他拘捕,而非『馬後炮』地去說件事是他搞出來的。這件事無可否認係白衣人所講『保衛家園』,但『保衛家園』也不是係人都打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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沉澱一年仍令人震撼的新聞照

Y有把照片傳回公司,但公司沒有採用。後來Y把照片放上臉書,朋友和行家們紛紛表示尊敬,更有人私下把照片傳開去,成為抗爭者的文宣。一位任職多年攝影師的朋友留言說:「記者當刻下可能做不到甚麼,歷史自然會有評價。」

那位攝記向筆者表示,一年過後,依然覺得這是一張非常重要的照片,「我覺得一張好的新聞照片,應該經過一段時間沉澱後再重看,仍然能夠給予你那種震撼。這張相做到這個效果。相中清楚交代到黑衣人同白衣人的人數差異,完全談不上警方口中說的『兩班人互毆』。黑衣人血流披面地逃走,會令人想像他下1秒的下場如何。」

儘管作為前線攝影記者,很難控制公司後期對照片的處理,公司立場可能會讓一些畫面被埋沒,但他認為今天網絡發達,「工作平台只是少少的一部分,好的相片自然會有人欣賞。」不必擔心沒有機會面世。

不久後有一天,有朋友對Y說,見到他這張照片在微博上面流傳,內地網友對照片的內容沒有具體談及甚麼,但有人稱讚照片拍得好,說拍這張照片的攝影師要「加雞腿」。

Y其實有想過,把照片留在2019年算了,不想照片再次掀起大家的憤怒,但轉念又想,自己不過是將看見的事實紀錄下來,「有一班白衣人追擊一個人。或者我這樣說,我不是由一開始就去到現場,也沒有留到去最後,我所知的不算很全面。但在我曾經身處的那段時間,發生過這樣的一件事,這件事是存在的。攝影記者在現場拍到每一張相,都是將那個瞬間的事實定格下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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任職「紅色媒體」=記者失格?

他認為這張照片能看見自己的恐懼。這一年在反修例運動,中資媒體沒有特別得到警方優待,他們與其他媒體的記者一樣,不時受警方驅趕、威嚇、甚至用胡椒噴霧和武器對準。像許多經歷過運動的記者都表示在心靈和身體上,有不同的創傷。Y也不例外,想起那晚的經歷,一年後他仍心有餘悸,「之後運動每一次出去我都提心吊膽,我好害怕,我會不想做。」

有朋友介紹他看醫生,但Y擔心對方如果得悉自己公司背景會怎樣想。透過自己公司安排的心理咨詢,又怕說出真實感受會被報告給上司知道,例如自己看見警察會害怕,覺得「香港人好慘,唔應該係咁樣」的心聲。今次接受訪問,Y也經過思前想後,但他認為自己只是講述他見到的事實。

直到現在,Y仍未找到自己的定位。他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很好的新聞從業員,「從進入這間公司開始,我就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去說自己是個稱職的攝影記者。」他坦言,「我常常覺得新聞在我的眼中只是『打份工』而已,我沒有大家說的那種宏大理想,在我的角度,新聞只不過是工具。」他指無論左派或右派媒體,新聞都會成為他們宣傳自己理念的工具。

說到這裏,Y才透露他在多年前已對香港失去希望,「我對香港死了心。我記得,有一年採訪 #高鐵 追加撥款,看着議案很粗暴地通過了。那次我就覺得香港沒救了。」Y說的是2016年3月,立法會審議196億廣深港高鐵追加撥款,代主席陳鑑林「 #剪布 」直接進入表決程序,在泛民主派議員離席下,舉手不記名方式表決通過撥款。

有次他坐的士遇到反對運動的司機罵記者,說記者只顧拍攝警方執法,不將鏡頭指向示威者,但Y覺得:「因為你們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東西而已,」他指就算支持運動的報章,也會刊登示威者使用武器的照片,「好多事情都是很中立的報道,或者這樣說吧,其實攝影記者見到甚麼便會拍攝甚麼。」

攝影:Y(照片由受訪者提供)
撰文: #難分

延伸閱讀:

鏗鏘集:7.21誰主真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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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七二一事件 #元朗黑夜 #元朗恐襲 #白衣人
#紀實攝影 #新聞攝影 #攝影記者

柳俊江 Lauyeah

 

元居民

 

何桂藍 Gwyneth Ho

難分

過去幾我都在寫攝影,有時我不清楚自己是攝影人抑或寫作人。後來我想不要緊吧,有時拍照,有時寫作,有時寫攝影或其他,這樣也不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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