專訪香港攝影zine《虎豹瑪莉》三期

自由收緊時頭盔與括號

本地攝影zine《 虎豹瑪莉 》今年夏天推出第三期,由第一期「#失禁」、第二期「#流離」、來到第三期以標點符號「括號」作為主題。

()啟發自去年1月起,《#明報 》在所有時評文章底下加上字句:(本網發表的時事文章若提出批評,旨在指出相關制度、政策或措施存在錯誤或缺點,目的是促使矯正或消除這些錯誤或缺點,循合法途徑予以改善,絕無意圖煽動他人對政府或其他社群產生憎恨、不滿或敵意。)

()有時是頭盔,有時是注解,有時是不便在主句交代說明的重點,12位攝影師加上2位文字作者,以這個主題自由發揮。今期封面設計是個鎖匙孔和可以窺看的裸體,讓讀者透過()觀看裡面的世界,這期也印成報章大小尺寸,回應主題的緣起。

筆者與《虎豹》創辦人 #楊德銘(Paul)、#馮凱鍵 (阿凱)和 #AK 三位核心成員進行了對談,並在網上訪問10位攝影創作者:#PW 、#陳焯煇、#鄭子峰、#李穎芝 、#葉曉燕(Rachel)、#HLK 、#曾憲宗 、#Ballade 、#李芷媚 (Jess Lit)和 #AI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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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凱:#焚燒的儀式

(故事含不雅用語,不適合易打冷震人士觀看)現職攝影記者阿凱,從去年開始不斷揚言,有一天要把過去的攝影獎項全部燒毀。他覺得這一切都沒有意義了:「屌你老味,是撚旦,燒撚晒啲嘢佢啦!份報紙、自己的作品、獎項,乜春都燒晒佢!我拍的相片都沒撚用,影響不到社會。」

阿凱曾在2020年九龍遊行拍攝到《 #年少的兄妹 》,一名12歲女童與哥哥在旺角買文具期間,女孩被多名防暴警撲倒,照片得到 #人權新聞獎 。後來香港外國記者會突然取消獎項,雖然現在由其他機構復辦,但獎項對他說意義已經不同了。

後來他患上了情緒病,有陣子的心情實在太差了,每天起來也要「屌完一輪」才可上班拍照。起初今期他打算做一個更深入,以香港檔案為主的長時間項目,但檔案處的查索方法讓他找不到相關資料。今年1月,距離截稿限期愈來愈接近,心想怎麼辦呢?

「我搵返成班APA同班同學,我不只拍照,也拍 Time lapse,又打埋燈,一齊出crew去做。他們也願意幫我。」從前在演藝學院畢業的他,指這幾年疫情期間,大家也身處低潮,拍片的朋友也不算混得太好,有一次他跟朋友說起這個計劃,大家覺得不如付諸實行。

於是他花了很久,嘗試問人借可燒東西的場地或者窯,可是沒人肯借給他,最後他在北區找到一個已經荒廢的磚窯進行拍攝。阿凱在窯中放進人權新聞獎座、2019年使用過的相機、採訪衝突時用過的防毒面具和3M濾咀、一份已經不再出版的報紙,一把火把它們燒掉。

「我覺得攝影是個儀式。為甚麼我們要拍照?現在影像那麼氾濫,為甚麼我們要按下快門?」阿凱說,仿如行為藝術的儀式對他有很大影響,燒完之後,好像了結了一件潛藏內心很久的心事。終於感到好像可以放低,下期可以做2019年以外的東西。

「我都幾慶幸有呢個病,依家好得七七八八,唔知點解有啲嘢唔係完全差嘅。塞翁失馬,佢會帶到另外啲嘢畀我。」自己的情緒病和創作,卻意外與一班舊朋友重新連繫。

第一期阿凱用私攝影的方式,紀錄治療躁鬱症的個人經歷;第二期他用用損壞相機紀錄家庭,再在照片上面加工貼上貼紙;從這三期可看到阿凱心態的轉變,逐寸逐寸地用創作治癒了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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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aul:趁記憶消失前《#找不同 (5+1)》

攝影師 楊德銘 (Paul)指兩邊對稱的括號,讓他想到可以把照片分成左右兩邊:「找不同就是在兩張相片找出不同的地方,五加一就是每組作品,有5個不同之處,加1個讀者要自己感受的地方。」

6組場景分別是沙田市廣場、理工大學、機場、中大、太子站還有一個家居,這些地方的共通之處在於,都是能勾起港人難忘回憶的地方,找到了兩張照片裡不同之處,而這些地方,今天有甚麼不同了嗎?

「阿凱覺得攝影是儀式,我就覺得是遊戲。有些我們小時候常玩的遊戲,我都很喜歡。我覺得遊戲性質的照片,很能夠與讀者帶來互動。」他說把今次作品給朋友看,對方說他的兒子很喜歡玩,從前在機舖也有也有 #Photohunt (一款找不同)遊戲。

上期Paul 拍攝即將離港收拾好行李的家庭,那時候身邊有許多認識的親朋好友離開,靜態的照片中流露出不捨和傷感,他希望今次可以稍微輕鬆一點。

他想起從前的報章上,有填字遊戲和星座運程等比較輕鬆的版面。現在有些孩童刊物,僧用特別物料印製,讓小朋友能在上面畫圈後刷去,重新再畫。他也想在自己的作品增加遊戲和互動性,甚至想將來結合不同的影像遊戲,出版一本書。

「怎麼說呢?」Paul頓了一頓:「我覺得2019年的事是要繼續說的,要提醒一些人這件事是發生過的,再不提,人們很快就會忘記。10年後,學生就不會講,不知何時開始那成為了一個禁忌。我覺得不可以這樣,照直出、創作、用甚麼方法都好,都要講下去,否則會好快fade out……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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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K:尋點創作的感覺

「每個人都一定有自己糾結的位置,自己糾結都很久了,你要學會move on,不是說忘記它,但你都要向前繼續每天的生活,我覺得這是最重要的。」承接Paul的話,AK 這樣說。

《虎豹馬莉》於2021年由阿凱、Paul、陳焯煇、PW 四位攝影師共同創立,後兩人目前在外國生活,今期加入了另一位核心成員,從事新聞攝影行業的AK,雖然在新一期未見到他署名的作品,但他參與了繁瑣的出版工作,也在過程中給予了團隊不少意見。

在上一期出版後,Paul 和 AK 幾次交談,發現AK也想探索創作的可能性,以往他們找成員時都是隨緣,尋找一份傻傻更更的氣質,「feel到那種sense 是ok的」,於是邀請他加入團隊。

AK說:「現在為了工作而拍照,少了機會去拍自己的照片,一直想找回那感覺,找機會去嘗試自己創作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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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I 是攝影史重要一環

自上期推出以後,全球掀起了AI 熱潮,《虎豹》眾人也覺得這是勢不可檔的潮流,於是在今次創作者名單中加入了首位AI作者。

這位人工智能作者帶來了兩張作品,第一張比較寫實,是一位拿起燭光的女孩,背景還有其他市民。從前每年六月都會在新聞報導看見的維園燭光,今天已經不再,現在想來這個畫面反而有一種魔幻的感覺。另一張則是一隻巨型黃色 #寶可夢 (電屬性)在破壞一個海港城市的末日景象,畫面明顯是假的,但想深一層,又真的完全是假嗎?

他們覺得AI非常新鮮,「所有東西都是幻想出來,撞出來的。」阿凱稱:「AI是寫入攝影發展歷史裏面很重要的一環。由銀鹽和菲林攝影開始,到有Polaroid出現,然後就是Digital,之後是iPhone,iPhone之後就AI,攝影無可避免跟隨科技走。」

他意思是由照片拍攝後需要後製才可顯影,到即影即有即時看到影像,到後來數碼化可以大量拍攝,到手機令攝影全面普及,攝影的發展進程,一直由科技主導。

他們認為,今天紀實和新聞攝影的價值還在,因為紀實攝影就是需要有現實的東西在裡面,AI難以取代。但商業攝影範圍,會為業界帶來很大衝擊,必定會有一部分攝影師被AI淘汰。

三人指要善用AI 的優點,例如他們發現很多國際新聞攝影師開始使用AI 去雜訊工具,「AI這東西,你如果可以運用到它,可以繼續跟個勢去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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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煇:身如不繫之舟

另一位《虎豹》創辦人陳焯煇,在台灣工作了三年,今次他選出了26張風格強烈的黑白作品。

阿煇說:「這輯黑白相是在我這些年在台灣的隨拍,我將他們組織起來。以前我想拍香港人在台灣的照片,後來真的拍了很多香港人。問題是,太不到肉了。而且媒體上就有一大堆,視覺上又沒新意,悶。反而,我自己也是香港人,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台灣,更得心應手,對自己更有意思。」

說起長居外地的心態,阿煇認為比起上一期出版的時候,孤獨感少了,「主要是跟貓生活,貓像小朋友,叫聲也像嬰兒的聲音,可以激發愛,照護弱小生命的本能。另一個改變,之前老嚷著回香港,現在身如不繫之舟,隨緣好了。」

「我很喜歡跟動物生活,凝視牠們,感到很純粹,比所有哲理都能安慰我。人容易虛妄,就算文化藝術人也會,之前很怕出席文化藝術的場合,好撚假呀,又要交際。貓,雖然一輩子沒有出色,牠拉屎就拉屎,牠抓人就抓人,不需要虛構一堆故事,令自己感覺良好,人要,人需要尋找意義,即使事實上是屁話。跟動物生活,令我獲益良多。大部分的煩惱只要養貓就會好,村上春樹如是說。」

「我覺得《虎豹》的質量並不高,但我們會不斷成長,就算做不到世一,能把真正自己所感,透過恰當的形式傳達,已是叻。在避字諱談文字獄的年代,唔知出到多少期,但說回來,出不出到版也是其次,古有抽屜裡的文學,也可有抽屜裡的攝影,老土點來說,攝影最後像一場修行,要連結的是你自己。」

「另外是越來越想拍一本書,而不是在媒體發表,我覺得載體改變了,想法也會改變,如果能拍一本活得比我長的書,就夠棒了,書本可消減死亡的焦慮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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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W:不可抗逆時思考自己

《虎豹》創辦人之一 PW作品《 #一年天氣報告 》,有日落的雲彩,室內的光影,有英國旗幟、有燒毀的紙皮、有沖曬照片的CD、搬家的物品等等,他形容過去一年自己較少拍照,反而花時間來認識和感受自己,看電影和星盤的書。

他不認為自己的照片只是反映內心,對筆者表示:「反而係好外在,真正反映內心應該是打坐與禪修,感覺身體每一吋的痛。但我想說說,人很受天氣影響,例如想做一件事,好多時天氣都會是考慮因素,那日好天就去哪裡做甚麼事。另一個層次,就是會華人都會問天怎樣。」

「()對我而言,可以看起來是無題,但如有需要,也可以有指出一些要點或要留意的地方。我不會視()為社會或政治上的想像,因為個體即政治,外力愈不可抗逆,我們更應該放得更輕。有時更多思考自己,好像會更有得著。」

PW說:「當然可能你們覺得我說風涼話。但不能說的話,在香港,在外國都會遇到。」

雖然還未確實商討,但他想試試讓《虎豹》成為香港攝影當代的載體,他記得從前自己在圖書館看到攝影刊物《 #女那禾多 》,在出版20多年後重看,依然很厲害,「當然我們未必能達到這個高度,但這個是我最近的想法。」

「第一期時,做書的形式比較像同人誌;第二期發覺成為一舍平台和有更多人參與整體好像更好。」有很多zine數到三就是終點,《虎豹》來到第三期,他希望能夠繼下去,「承載創作人對時代的見證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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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宗:重新發現香港應有模樣

攝影記者曾憲宗作品“# 發現香港 “,是10張工整的直度照片,照片的前中後景同時包含人、大自然和城市景觀。他起初受到《虎豹》其中一位成員邀請,那時剛好正在拍攝這輯照片,便答應參與完成這輯作品。

他在作品中書寫對這城市歷來經歷移民潮的感受,2019年人們離去後,香港看起來十分陌生「與其說這裡仍充滿可能性,倒不如在重頭探索她應有的模樣。」阿宗說:「我想表達留下的人,重新探索的香港。用樓宇去象徵香港這座城市,大自然則對應這陌生/原始/全新的香港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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HLK:讓醜陃地方變美好

今次參與者包括 #被休班的攝記 HLK,他以9張在2021年和2022年拍攝菲林照片,紀錄低與重視的人相處的時光,還有新香港的零碎片段:有自己的手、有野豬一家、有樹木和海浪、有他和朋友登山的畫面。

「唯獨與我愛或愛我的他們在一起,才能將這醜陃的地方拍得如美好。」他這樣在簡介中寫道,然後又向筆者簡潔地說:「在經歷低潮時,會感到人生充滿黑暗無力感,需要朋友互相扶持,有互相重視的人,才可以走得過這個難關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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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穎芝:跳出括號的界限

本地藝術家李穎芝(Grace),拍攝了很多香港廟宇,從中選出四張照片,兩張有人在摸神像手上的金元寶,兩張是人們跪在軟墊時求簽的模樣。她以 #車公靈簽 第六十九號中簽作為照片背景,籤文是:「真似假時假似真,弄假成真那曉因;世人難識真和假,真假如何兩不分」

她向筆者表示:「我期盼透過照片,顯示出人們在尋求力量時的狀態變化,盡管他們姿勢和動作有別,但對力量的渴望都表露無遺。」

Grace 外婆經營廟宇,她自小常被種種超自然能量圍繞,更眼目睹超越常理的事情,例如外婆從未讀書識字,但突然會擁有讀寫能力,和神明溝通的方法,甚至看見靈體。外婆一直藉著她的能力幫助民眾,對她影響深遠。

她認為拍攝照片後,「雖然對自身還是社會的無力感依舊存在,但對命運到底是否被自由意志左右這問題減少了執着。因為努力爭取過後,最後感覺也會不太難受。」

「若出現幸運,便嘗試捉緊。若不幸降臨,也能樂觀化解。人生總是分不清楚一切已是被安排好,還是會因我們的行為改變,本就真假難辨,並無確實答案。但儘管如此,我會對自己和他人真誠,快樂地生活下去。」

「括號對我而言,是有待填充之處、看似細小,但無需局限在狹小的空間思考,無論是符號內外都具可能性。」她說,今次主題靈感源於對自身存在的焦慮,「希望通過觀察和分析從超自然能量中求助的人們,從而尋求生存之道來回應真假難辨的人生,跳出括號的界限。」

「借助其他途徑,令自己有更大的信念生存下去,期盼將來這件事本就存在魅力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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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allade:尋找 fingers crossed 的原因

藝術家何佩欣(Ballade)受到阿凱邀請,今次刊登了三個作品,分別是以幾張內容已經刪改報紙的疊映、釘上鐵釘的嘴巴,還有一份具有座標香港地圖。

Ballade解釋道:「由於今期《虎豹》的主題由報紙出發,她在第一份作品,「很直接就從報紙開始,刪了所有文字,只保留()補充資料 - 被捕人的年齡,於我言而()內的,才是實實在在的生命。」

「第2張是自拍,嘴巴被強迫釘上,言論變成禁忌、忌諱。我把嘴巴摺成如陰唇的形狀,將「禁忌」清清楚楚的放在眼前。」

第三個作品,是她用 #GoogleMap 的創作,「中間的直線是高鐵的路線,虛線是香港和中國的邊界,是當用箭嘴指向交匯點,多一度是香港,小一度就到了中國。」

她對向筆者說:「()對我來說,除了是補充內文的資料,在言論和出版自由收窄的時代,批評、評論被視為煽動意圖,()就好似一種 fingers crossed ,用來保護自己跟機構的作用。今次作品我沒有梳理得太清楚,大概是一種直覺,呈現需要「fingers crossed 」背後的原因。 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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鄭子峰:被攝者的本質

現職新聞攝影記者也是藝術家的鄭子峰(Jeff),交出四張在工作時候拍攝的照片,每張上面分別寫上 without (#Context)、(#Tension)、(#Accuracy)、(#Novelty)四字,旁邊寫著:「I am failing at my work as a photojournalist, but objects remain their form as objects. 」

Jeff 對筆者說:「曾幾何時,我很討厭新聞攝影這種拍攝模式。我會想自己作為傳統攝影記者,或者紀實攝影師,以往一直處理影像的方式,是否有一種必然性?長久工作培養出來的習慣和追求,以上四個攝影元素,是否限制了我去理解 object 的本質?」

他進一步說:「objects不單只是物件,而是人、物件或者景象的本質。但隨著時間,慢慢我有些想法上的改變,當我在工作日常中改變一些習慣,我覺得其實它賦予到我一個機會,去面對更多不同的objects。我可以將這種經驗,轉移到其他媒介上的創作上,可能是聲音,影像、動態影像,甚至是雕塑,讓我去理解這個世界的闊度會闊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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葉曉燕:疫情期間記錄鮮花

視覺藝術家大學藝術系講師葉曉燕(Rachal)作品《There’s Nothing I Want to Say 2021-2022》,收錄了10張色彩豔麗奪目的花卉照片,

她回憶,疫情期間終日網課,作為老師可以像化石一樣全日坐在家裡同一位置,「心耗損程度非筆墨所能形容。」於是每天下課後,她都會衝去散步拍照,相片都是那時候拍攝。

「日復一日,季節交替,於是相中出現不同的花,這些都是在香港可以見到的花。相片作為日常寫照,在疫情期間令自己保持創作的習作。」

她從2015年/2016年開始用手機拍攝花這個系列,作品是近年攝影在後數碼時代的延伸。這次虎豹瑪莉這些照片入選了倫敦 #ThePhotographersGallery 的 Small File Photo Festival,作品現正在網上展出。

「系列還有很多還未公開的照片,現在還一直在做,那時在香港刻意拍攝街道上看到的花,思考香港歷史和植物的關係。來到英國後,發現這種花的種類很不同,相片背後載有地域、時間同歷史的關係。」

今期《虎豹》採用報紙尺寸,每位創作者的作品可以獨立抽出來變成海報,「就像從前報紙雜誌附送海報,可以貼在屋企內陪伴大家。像 #DavidHockney 的iPad flower ,讓朋友可以收到我的花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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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芷媚《放牛吃草》

在重慶出生,香港中大念藝術系的李芷媚(Jess Lit)作品《放牛吃草》,是三張牛隻的負片照片,她在負片上染上色彩,內文講述她一段在大嶼山追牛的特別時光。

Jess 在兩年前認識了其中一位《虎豹》成員,覺得理念很有意思。她之前在學校繪畫和以菲林創作為主,今期得到他們邀請。

她說:「括號對我來說來的作用是補充説明,平時我有寫日記的習慣,會用括號來表達內心說話。這次由受邀到現在不經不覺已有一段時間,主題的意義愈來愈深厚。有時候我也會自我審查,不要直接地表達。但有時過於害怕人解讀,便會弄巧成拙。雖然寫文有壓力,但也要寫。」

「在香港遇見牛,對我來說是欣喜和意外的事。因爲我對香港刻版的印象,腦海充滿高速發展城市的影像記憶。畢業後,無意間工作時進入大嶼山梅窩,見到水牛與人共同生活的模樣,覺得很平靜亦都很搞笑(譬如一起使用單車路),畫面既和諧又衝突,剛剛好有個balance。」

「身分認同方面,城市高速發展而碾壓過的一切事物、過程及對象,是我好想 illustrate,同我好困在其中的議題。所以看到這個畫面,便直覺地想嘗試從香港水牛的歷史及身份,到今天的居住環境、生活習慣,換算去看我及類似背景的人與城市的關係。」

「一個人不顧一切地,托住好多器材去拍攝牛,睇住啲屎係乾定濕。我會因爲菲林沒有卷好,錯失左一群牛互相依偎曬太陽的相會而落淚。這些都不是我的舒適圈,而是新發現,集中在牛的同時,也專注在自己的感受。聽著牛踩踏草、甩頭、扯嫩葉、身邊鳥雀的聲音,為這段療愈的路程,增加了立體的影子。」

「『放牛食草』及畫面上(類星星)graphic 是我寫的毛筆字(土炮),而相片由黑白攝影到加上顏色,是想造出一種剪影及負片的效果。(原本想黑白直出,但朋友建議我可以玩多d變化,不用這麽規整。)」

Jess認為:「紀錄事物很依靠一種衝動,通常這種衝動不會持續很久,所以要及時捉緊,做完之後,再思考自己為何有這種衝動。(真係自己内心都突左一突,點解要影牛。)而追牛和追豬又不一樣,牛唔會因爲好怕你而走開,佢對自己的存在算頗自在。」

「我是靠搭『嶼巴』去發現牛群的蹤跡。並尋找有水有大平地的地方。有太陽的時候,多數都會見到成群覓食曬太陽。我在通往梅窩及通往昂坪兩個方向的車程上,記低牛群可能出現的地方,然後從中去選擇一個畫面,比較乾淨的聚集地(畫面要求)。」

「我用自己的fieldtrip,配合在網上尋找關於香港水牛的群組,專頁及研究。看到漁農自然護理署的「流浪黃牛及水牛管理計劃」(控制牛隻數量是本署管理流浪牛隻的其中一項重要措施,以「捕捉、絕育、遷移」計劃使牛隻數量保持在一個穩定的水平。)」

「雖然我們通稱他們做流浪牛,但係這些牛,又有無覺得自己正在流浪?流浪可以是失去了家,亦可是在尋找自己,享受自己旅居的狀態。好似相對,但又共存。 而我發現,這群牛的路徑,牠們行左幾耐,又適應左幾耐?」

「理解牠們的存在同生活,對理解我自己有幫助。而記錄及分析這主題(體),爲我帶來放空記錄的快樂及純粹的生命的美好印象。」

最後她說:「最近一個人搬了出去住,心境又有變化。慶幸的是,居住的地方會見到牛,而它們的習性,外貌,體型和姿態都和大嶼山的不一樣。有正在觀察中,亦都思考著如何呈現這種微細的日常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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括號內外

今期主題括號的來由,阿凱說:「那時候蘋果和立場相繼結束,我們本身許多人都是來自傳媒行業,想做一件事回應傳媒業界正在發生的事。在新香港之下,出版時審查和自我審查變得難以避免,大家做媒體工作時也有些改變,這是一種新常態。」

他們在出版過程遇到不少困難,在內容上一改再改,比預定計劃延遲了3個月出版。「我終於發現自己的認知是很錯誤的,原來依家香港已經變成我不認識的香港了。」AK 難掩失望。

但他們認為,在這樣的情況下也只好順勢而為,經歷正好反映時代。阿凱補充道:「我想香港人的想法要轉一轉,從前比較直腸直肚、『有嗰句講嗰句』、大剌剌的性格,現在可能要變得曖昧一點,要學習在體制和規則內做到自己想做的東西。」

攝影:《虎豹瑪莉》提供(@fupaomary)

撰文:#難分

#攝影zine #攝影誌 #攝影師訪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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